拓拔娇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她抬起头,看向那棺椁,刚止住的泪水又渲涌而出。
她连连深吸好几口气,抿住嘴,死死地把泪逼了回去,只是看向那棺椁的眼神却格外的深沉和哀伤。
她把目光移开,摸出一面随身携带的令牌,对岳红莲说道,“岳姨,你马上赶回去,以防那边出现变故。”缓了一下,又说,“再派两个人去天山通知娘亲。”说罢,拓拔娇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秋丝语跟着她,扶住她的手。
拓拔娇走到殿外的玉阶旁坐下,抬起头看着天上的空空渺渺的冷月,觉得有一些幽冷。
在她的生命中,最重最亲的就是外公和姥姥,可是一夜之间,外公去逝了,姥姥也走了。
两人把这偌大的家业丢给她,把她一个人留在世上。
她才十七岁,没了姥姥,她如何管得了那云海琼天,如何制得住云海琼天上那帮张狂邪魅的男男女女。
她以为天也城是她最能掌握的东西,可是外公留下的那本遗诏让她觉得天也城也不该是她的所属物,让她觉得她被天也城遗弃了。
看着月亮,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和这月亮一个孤远,无依无靠,孤独的幽幽暗暗地挂在那里,纵然有众星相拱,仍显得那么的形单影只。
低沉的笛音传入她的耳中,婉转低泣的笛声似在诉说着她的心事,每一句音符都流入她的心底深处,深深地拨动每一丝弦。
她抬起头,见到对面屋顶上坐着一个人。
拓拔娇站起来,朝着那人走去。仰起头,赫然见到那人是段十四。他还会吹笛?
段十四笑盈盈地望着拓拔娇,勾魂魅眼在夜间更显迷性幻,衬着夜的朦胧,透着一种狐猸的狡幻。段十四,一个活得像狐狸精一样的男人。
拓拔娇再次为段十四的长相发出一声长叹。
她的足尖一点,落在段十四的身边,才发现他的旁边居然放着一壶酒。
拓拔娇伸手拎过酒,用手擦了下酒瓶口,将酒壶口对着嘴高高举起,往口里猛倒。
另一只手扣了个小药瓶,晶莹剔透的药丸子像下酒菜一样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抛。
她也想喝酒,即使酒对她来说是毒药她也想喝。
毒药又何妨?
不是有解药吗?
或许毒死了更好,就可以去陪姥姥了。
一壶酒眨眼间就喝得精光,又辣又呛,眼睛里浮出一丝水雾,滋味十分不好受。
拓拔娇张大嘴巴,喷出满嘴的酒气。
她站起来,对段十四说道,“走吧,今天晚上去天冥禁地,咱们去偷东西。”身上泛起一层妖治的红晕,似嫣红带血的玫瑰鲜艳欲滴。
这酒,真毒。
即使有解药,仍一下子化解不了这么多的酒性。
段十四仰起头,看向拓拔娇,说道,“可我更想喝酒。”说着,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壶百年女儿红。
他没有想到饮酒后的拓跋娇会被酒色衬得如此的妖艳迷人,此时的她,像一个妖精。
拓拔娇一看这封口和瓶子就知道是她千里迢迢从中原王朝的京城运来存在天也城酒窖最里边的好酒。
这家伙不愧是贼,连这也能找得出来。
她接过酒壶,说道,“走吧,只有酒没有菜是不行的。”会辣死人的。
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迹,施展开轻功朝厨房奔去。
厨房里还有人在煮东西,天也城这么大,晚上照样有人忙活,厨房自然也就跟着天火。
特别是在今天这种大丧的日子里,厨房里就更不能闭火了。
见到拓拔娇进来,厨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赶紧趴在地上跪下。
拓拔娇也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说道,“各忙各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见到有刚出锅的卤鸡,走过去,用叉子叉起一只,反手就朝刚好走进来的段十四甩去。
段十四伸手就接住,跟着马上就被鸡肉烫到,卤鸡在他的两只手上跳来转去,随后他信手拿起双筷子把鸡肉穿上,然后冲拓拔娇坏坏地眨了眨眼。
拓拔娇抿了抿嘴,也用筷子叉了只鸡,然后用托盘又选了些肉和菜,左手托着就出了厨房,翻身上了屋顶。
段十四跟着拓拔娇上去,好笑地看着拓拔娇,“你怎么自己来取,不让你的仆人家丁给你送去呢?”
拓拔娇冲段十四翻了个白眼,不说话,只是撕了一只鸡翅慢慢悠悠地吃着。
秋丝语跟来,见到这情形顿时吓得变了脸色,她家的小祖宗居然在喝酒?
她体质特殊,一沾酒就变剧毒,这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当下气急败坏地冲回去拿解药。
一瓶酒很快下肚,拓拔娇的脸上扬起一片绯红色,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和朦胧。
她歪歪扭扭地坐着,左手撑在瓦片上,右手仍然拧着酒。
肌肤更加娇艳,红得极不自然。
段十四说道,“不痛快就哭吧。”他抢过拓跋娇的酒,看来拓跋娇不是喝酒的料子。
潜意识是,他觉得拓跋娇是不能喝酒的。
为什么不能喝酒呢?
大概是酒量不行吧,却没做别的方面想。
“哭?”拓拔娇轻轻一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傲然地翘起头,“我是拓拔娇,为什么要哭?”她斜过头,睨着段十四。“我为什么要哭?”
段十四低下头,有一些沉默。随即他叹了口气,抬起关看向拓拔娇,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然后举起手中的酒壶,说道,“干。”
拓拔娇甩了甩酒壶,“空了。”足尖一点,如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在地面,将手负于身后,仰起骄傲的头,走了。
段十四目送拓拔娇走远,才慢悠悠地站起来,从怀里摸出血玉人和一块残玦,看了看天空的皎月,转身往城外奔去。
拓拔娇回到屋子里,又叫人拿来酒。
秋丝语哪敢,直接逮了她就往嘴里灌药。
拓跋娇奋力挣扎,非要喝酒,最后弄得毒发,一屋子的人折腾到大半夜才把她从鬼门关捞回来。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就见到裴幻烟和玲珑儿出现在她的屋子里,正守在她的床边。
裴幻烟正低头凝视着她,许久发出一声幽幽叹息,不再说话。
拓拔娇坐起来,侧头看向裴幻烟,问,“去过灵堂了?”
裴幻烟点了点头,“去过了。”随即对拓拔娇的态度有点奇怪,拓拔娇似乎知道她会来似的。眉头一挑,随即明白,“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拓拔娇一边问,一边下床。
“我们的关系。”裴幻烟轻声说道,声音轻轻飘飘的有点像初春的风,冷冷的仍带着残冬的微冷气息。
“前不久知道的。”拓拔娇一边任婢女替她穿衣梳洗一边回答。
裴幻烟轻轻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起身,在窗前的小椅子上端正地坐下。
她端坐在那里,优雅动人之姿就像是个教养优良的大家闺秀,而不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组织的首领。
玲珑儿像个没事人一般在拓拔娇的软榻上躺下,只不过时不时地拿眼瞟向两人,像是在等着什么。
许久,拓拔娇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套上孝服,裴幻烟才轻声说道,“娇儿,前天天冥禁地来贼了。”
玲珑儿的眉头轻轻抖了抖,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拓拔娇站在那里,望向裴幻烟,静待她的下文。她猜想可能是段十四去过天冥禁地了,只是有些意外他会提前独自前去。
裴幻烟说道,“我知道这时候来找你的确是不适合,但这被窃的东西事关重大,所以我不得不来。”
“什么东西被偷了?”拓拔娇问。
“半片玲珑玦玉。”裴幻烟说道,“这东西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我必须拿回来。”
“跟我有什么关系?”拓拔娇挑眉睨向裴幻烟,又不是她偷的。同时她也有点来气,这段十四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背着她提前动手。
“偷东西的人是影盗,是你的人吧?”
“什么叫是我的人?”拓拔娇冷笑一声,上前两步逼向裴幻烟,“你自己的东西看管不好,被人偷了跑来赖我?”退后两步,身上的气势展开,“想欺我不成?好,现在就动手。”心里堵得难受,正愁没地方发泄!
裴幻烟站在那里不动,只是静静地睨视着拓拔娇。她知道这时候来跟拓拔娇讨东西要遭,这时候的拓拔娇就像只受伤的野兽,逮谁咬谁。
拓拔娇见裴幻烟压根儿没有跟她动手的意思,她也懒得再理会裴幻烟,转身就往外走。
玲珑儿的身子一闪,就朝拓拔娇扑去。
裴幻烟却以更快的速度将玲珑儿拦下,拉住她,说道,“别。”她说道,“娇儿,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那半块玦我是一定要追回来的,如果段十四不是你的人,那么我就没有什么顾忌了。”言下之意就是要派出天冥禁地的杀手去追杀。
拓拔娇走到门口,听了这话想到段十四会被天冥禁地的人追杀灭掉,心里突然莫名地有两分难受,她皱了皱眉,说道,“要活的,我也找他。”说罢,身子突然跃起,朝偏院奔去。
到了偏院段十四住的房间,没有见到段十四的踪影,只在桌上看到一封信:
娇儿:
时间匆忙,不等你了,后会有期。
段十四留。
拓拔娇深吸口气,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将手中的信揉成一团,一股绵柔的内力发出,将信纸震得粉碎。
再摊开手,以内劲卷起一股劲风,便将掌中的碎纸片吹得满屋都是。
她转身踏出屋子,地奔灵堂。
走到灵堂外,远远地看到堂中摆着的那具棺椁,心里涌起了阵伤悲与冷意,潜意识里想逃开这个地方,觉得那棺椁是那么的恐怖。
她拢了拢衣领,抬起步子往里面走去。
秋丝语正在灵堂内忙着丧礼的事情,见到拓拔娇来了赶紧引过去,低声说道,“主子,我娘亲自去找玄歌主子去了。”
“岳姨亲自去?”拓拔娇有一些诧异。
秋丝语压低声音说道,“嗯,那边出了些事情,尊主遇害的消息已经传到那边。朱啸天和秦绵绵他们要拥护玄歌主子登位,朱啸天在那边跟龙四杠上了,秦绵绵去天山请玄歌主子出山。”
拓拔娇敛下眉头,略一思索,随即抬起头,问,“岳姨是几个人去的?”
“她带了几个影卫就赶过去了。”
拓拔娇的心一沉,叫道,“你马上再派三十名影卫赶过去接应,岳姨只怕是危险了。”现在不止岳姨危险,只怕连她也危险。
缓了一下,说道,“影卫全部派过来,其余的就让她们闹去。”
“是。”秋丝语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拓拔娇走过去,司礼官员走过来,曲膝行了一个拜礼,说道,“少主子,盖棺的时辰到了。”
“那就盖吧。”拓拔娇说道。
负责超渡的和尚就开始负责盖棺的法事,然后又让属相与死者相克的人避开,又让拓拔娇这个唯一在场的后人行三跪九拜大礼。
拓拔娇就听着“起、跪、起、拜、叩”之类的话跟着和尚围着棺椁转着拜,只差没整得晕头转向。
终于,震天的悲凄铜锣声、喇嘛哭丧的哀嚎声突然响起,准备抬起棺盖盖棺了,然后一个和尚大吼一声,“哭!”堂下顿时哭成一片。
拓拔娇跪在那里,看着军士将沉重的棺盖抬起,听到堂下那片哭天盖地的哀嚎,眼泪珠子“倏”地滚落而出,她迅速地抹去,唯恐被人看到。
两步站起来,冲上前去。
这两个是养育她长大的至亲,要盖也要她自己来盖。
扑上前去,压住正往棺材上合上的棺盖,叫道,“我自己来。”眼角突然瞄见棺材中少了一个人。
“我姥姥呢?”拓拔娇见鬼似的惊声叫道。
趴在棺材边,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怎么人就没了?
转过身,杀人似的扫向堂中,“谁动了我姥姥?”
原本哭嚎震天的灵堂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张口结舌一脸惊吓地看着盯着拓拔娇。
拓拔娇厉声问道,“谁动了棺椁?我姥姥的遗体呢?”杀气从身上弥散开来,丧服因真气的外泄而膨胀鼓起,头发根根向后飞扬,犹如一位征战的地狱修罗。
所有的人被她的气势吓住了,趴在地上不敢看向她那要杀人的眼眸,一地的人跪趴在地上哆嗦成一团。
“影卫。”拓拔娇大喊一声。
从四面八方立即涌进三四十名身着黑衣紧身衣的蒙面人在拓拔娇的面前跪下,“属下等人在。”他们挤在那些文武大臣中间,可文武大臣都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文武大臣们看到这些人像幽灵一样突然从身边冒出来,有些胆小的身子都吓软了,胆大的也冷汗直冒。
“尊主哪去了?”拓拔娇冷声问道。逼人的杀气刮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回少主的话,尊主在昨夜子时离去了。”影卫中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离去?”拓拔娇挑眉,声音中透着疑惑。
“尊主并未死去,只是一时伤了心神,动用归元大法龟息调养。”